人间失格
对同类的极度恐惧,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令人可畏的妖怪,越是神经质,越是胆怯的人,越是期盼着强犷风暴的到来。
懦夫,连幸福都害怕,碰到棉花也会让他受伤,他甚至会被幸福所伤。
日复一日重复相同的事,依照惯例与昨日差别全无,只要能避开粗俗的狂喜,自然也不会有大悲降临,阻塞去路的绊脚石,蟾蜍将会迂回绕开而行。 – Cros·Guy·Charles
尽管在过往的人生中,我曾无数次希望有人能杀了我,但我从未想过要杀人。因为面对可怕的对手,我反而只想着要如何让对方幸福。
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,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。
所谓的世间,不就是你吗?
我想哭,可是,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。幸福感,就是沉入悲哀之河的河堤的那些闪着微光的金砂,就是那种感觉吧。经历过悲伤的极限,心情不可思议地,朦胧地明亮起来。假如这就是幸福的感觉,那么我现在确实是幸福的。
因为怯懦,所以逃避生命,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沦中生出骄傲,因为骄傲,所以不选择生,所以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。
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,碰到棉花都会受伤,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。在还没受伤之前,焦虑的想要尽早保持原状的分开,并散布着与往常一般自娱娱人的烟雾。
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,并一起自我作贱——这就是世上所谓“朋友”的真面目。
我急切地盼望着可以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,纵使巨大的悲哀将接踵而至,我也在所不惜。
越发渴望“自由”,以致想要轻声啜泣
唯有尽力自持,方不致癫狂。
人是不可能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微笑的,唯有猴子才会那样。
我仍然认为向人诉苦不过是徒劳,与其如此,不如默默承受。
我还是搞不懂,愈想愈迷糊,这令我益发感到惶惑不安,仿佛这世上只有我是异类。我几乎无法和旁人交谈,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于是我想到一个好方法,那就是搞笑。这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。尽管我对人类满腹恐惧,但却怎么也没法对人类死心。 并且,我依靠逗笑这一根细线保持住了与人类的一丝联系。表面上我不断地强装出笑脸,可内心里却是对人类拼死拼活的服务,汗流浃背的服务。
一旦别人问起自己想要什么,那一刹那反倒什么都不想要了。怎么样都行,反正不可能有什么让我快乐的东西——这种想法陡然掠过我的脑海。
异乡是个反比故乡更轻松的场所。
东京八景
我沉溺在自己的苦恼中,却忽视了别人也在努力活着的事实。
我觉得不自在起来,想要把自己现如今的生活,用棍子打个粉碎。
在这样无趣的平原上,许许多多的人从日本全国各地蜂拥而至,汗流浃背相互推挤,竞争每一吋土地,一喜一忧、相互嫉妒、反目,雌的呼唤雄的,而雄的只是近乎狂乱的走来走去。
你却一人因为无知的自信而疲倦,真是太差劲了。
逃跑是卑鄙的,努力想象个罪孽深重的小孩般死去。
我今年三十二岁。就日本的伦理来说,这个年龄已经是将要进入中年的阶段。还有,即使我尝试着寻找自己肉体、热情,也无法否定这个悲伤的事实。先记下是好的,因为你已经失去青春了。
活下去的理由全然一个也没有,决心以一个愚蠢的灭亡的百姓的身份自杀,决心忠实上演时代潮流分配给你我的角色,一定会输给别人的悲哀卑屈的角色。
那家伙也逐渐变成俗物了。那无知的背后坏话,随着微风一起轻轻飘到了我的耳朵。我每次都在心中强烈的回答:我从一开始就是个俗物,只是大家没发现而已。这是反抗,当打算以文学为一生的事业时,愚蠢的人反而会轻蔑的看我,我只能置之一笑。永远年轻是演员的世界,在文学则没有
很多时候,人会不知不觉得走在错误的原野上。
现在不是一味地恍惚、不安的复杂叹息,在狭窄的房间里里中走来走去的时候,我一定得不断的前进才行。
女生徒
“我好爱这世界!”我热泪盈眶地想。注视着天空,天空慢慢改变,渐渐变成了青色。我不停地叹息,好想褪去自己的衣裳。就在这时候,树叶、草变得透明,已看不见它们的美丽,我轻轻触摸草地。好想美丽地活下去。
一早,睁开眼睛的心情是很有趣的。好像玩捉迷藏时,动也不动地躲在漆黑的壁橱中,突然,嘎啦一声门被人拉开,光线倏地照射进来,然后听到对方大声叫道:“找到你了!”好刺眼,然后一阵怪异的感觉,心心口扑通扑通地直跳,就像那种抓着和服前襟,略带羞涩地从壁橱里出来,然后气呼呼的感觉。不、不对,不是这种感觉,应该是更让人受不了得感觉;好像打开一个箱子,结果里面还有个小箱子,把小箱子打开,里里面又有个小箱子,继续打开,又有箱子,再打开,还有箱子,然后,七八个箱子,全部打开后,才停止这场没完没了,最后出现了一个骰子般大小的箱子,轻轻地把它打开来一看,里面却空荡荡。有点接近这样的感觉。
“女人之所以热爱茶碗、收藏漂亮花纹的和服,就是因为只有那些东西才是真正的生存价值。每一刻的行动,都是活在当下的目的。此外,还需要什么呢?高深的现实,完全地抑制住女人的悖德与超然,若能让这些渴望直率地表现出来自我与身体,不知道会有多轻松,但对于心中女人这个深不可测的“恶魔”,每个人都不愿碰触,装作没看到,正因如此,发生了许多悲剧。也许只有高深的现实才能真正地拯救我们。”
只要与人见面,一说出“近来可好?”“天气变冷了!”之类的问候,不知道为什么,就会痛苦地觉得自己像个世上仅有的骗子,好想就此死去。最后,对方也对我戒慎恐惧地不痛不痒地寒暄、说些净是谎言的感想。一听到这些,不但会因为对方吝于关心而感到悲伤,自己也越来越讨厌这个世界。世人,难道就是彼此这样呆板地招呼、虚伪地关怀,到双方都精疲力竭为止,就此度过一生吗?
在这世上,说不定你的生存方式是正确的,但是,我就是无法那样地活下去。
我难过地想哭,看来因同情、怜悯而结婚是个错误,也许一个人生活会比较好。
“我好爱这世界!”我热泪盈眶地想。注视着天空,天空慢慢改变,渐渐变成了青色。我不停地叹息,好想褪去自己的衣裳。就在这时候,树叶、草变得透明,已看不见它们的美丽,我轻轻触摸草地。好想美丽地活下去。
晚年
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,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,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,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。
我在无人知晓中变得异常,又在无人知晓中恢复正常。
我们都感受到了那种宛如偷情般的心跳,两个人情绪激动,发表着愚蠢的长篇大论,急于让对方了解自己。我们为许多虚假的言语所感动,频频举杯互敬。
“一直活到秋天的蚊子被称作哀蚊,那是因为有的人大发慈悲不点蚊香的缘故。”
“未必会有那种事,不过假如为我立铜像的话,我希望右脚向前迈出半步,昂然挺胸,左手插进西装马甲,右手将写坏的稿子攥成一团,而且不要加上脑袋。不过,这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,我只是不愿意自己的鼻尖上落满鸟屎。基石上要这样写:这里有一个男人,生来,死去。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撕毁写坏的稿子。”
哥哥说:“我不认为小说无聊。我只是觉得有些啰唆,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却要写上一百页来制造气氛。”我一时难以开口,思索片刻后回答说:“语言当然是越简短越好,前提是要令人信服。”
富岳百景
- 是一点点的自负,但我却想清楚地拥有这唯一的自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