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仅仅是睡不着。彻夜无眠。可是除了睡不着的事实,我处于极其正常的状态。我根本不困,神志也清醒如常。甚至可以说比平常更清醒。身体也毫无异常之处。还有食欲。并不觉得疲劳。从实际观点来看不存在任何问题,也没有不便。只是睡不着罢了。
每天差不多都是相同的重复。昨天和前天颠倒顺序,也没有任何不便。我不时想,这叫什么人生啊!但也没有因此感觉光阴虚度。我仅仅是感到惊讶,惊讶于昨天与前天毫无区别,惊讶于自己被编排入这样的人生,惊讶于自己留下的足迹甚至还未及认清,就在转瞬间被风吹走,变得无影无踪。
没有专注力的人生,就仿佛大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。
是的,我名副其实地生活在睡眠中。在我的周遭,在我的内部,一切东西都凝滞而沉重,阴沉而混沌。就连自己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状态,都像是不牢靠的幻觉。
我是企待睡去肉体,也是行将醒来的意识。
在夜的黑暗中,我一直醒觉如昼。甚至不会思考。聆听着时钟镌刻时间的声音,我唯有凝望黑暗一点点变深,再一点点变淡…
所谓死,很可能是和睡眠之类性质截然不同的状况,它也许就是此时此刻我眼前看到的深邃无涯的清醒的黑暗。所谓死,也许就是在这种黑暗中保持永恒的清醒。
然而随着春天到来,户外的光线渐渐变得明亮,我能感觉心中迄今冻得僵硬的东西,一点点地开始变软、融化。
那一切都明明白白栩栩如生,你压根儿想不到是梦。
阅读的时候其实颇受感动,可结果脑子里居然什么也没留下。理应存在的感情的震颤与亢奋的记忆,曾几何时悄然脱落,踪影全无。即便如此,那时我在书上消耗掉的庞大的时间究竟又算什么?
意识曾几何时游离我的肉体而去。世界无声地摇颤,将形形色色的东西抖落在地。
他们一无所知,深信世界毫无变化照常运转。其实并非如此,世界正在他们并不知晓的地方发生变化,直至无可挽回。
待回过神来,唯有时间白白流逝不返,书页却几乎原封未动。
人在睡眠里自然松弛使用过多的肌肉,镇定使用过多的思维回路,并且释放体内电能,人就是这样得以冷却的。睡眠是宿命般被编入人这一系统的程序中的行为,谁都不能避免。假如失去睡眠,人就将失去存在的基础。
昨天和前天颠倒顺序,也没有任何不便。
直到天快亮,总算有一缕睡意前来造访。我的指尖似乎微微触摸到睡眠的边缘。然而就在一层薄墙之隔的邻室,我的意识却清醒无比,在凝目守望着我,我的肉体蹒跚地彷徨在微明中,却又始终感觉自身意识的视线与气息近在身畔。我是企待睡去的肉体,也是行将醒来的意识。
这才是本来的我应有的姿态,我想。重要的是专注力,我这么想道。没有专注力的人生,就仿佛大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。
我的身体几乎是在自动运转,大脑却浮游在别的空间。我不假思索地做家务,拿零食给孩子迟,与丈夫说话。
它也许就是此时此刻我眼前看到的深邃无涯的清醒的黑暗。所谓死,也许就是在这种黑暗中保持永恒的清醒。
白日里,我时常浑浑噩噩,仿佛大脑蒙着一层薄膜,无法辨清事物的正确距离、质量和触感。而且每隔一定的间歇,柔软的缺漏便如同弛缓的波浪涌流而至。
是的,我名副其实地生活在睡眠中。在我的周遭,在我的内部,一切东西都凝滞而沉重,阴沉而混浊。就连自己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状态,都像是不牢靠的幻觉。似乎只要刮起一阵强风,我的肉体就将被吹到世界尽头,吹到天涯海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土地。而我的肉体将在那里与我的意识永远分离。所以我很想牢牢抓住某样东西。然而纵目四望,周边却看不到一样可以抓牢的事物。
每到夜间,猛烈的清醒便倏然而至。在这清醒面前,我束手无策。我被强大的力量牢牢固定在清醒的核心。那力量过于强大,我只能始终清醒着直至天亮。在夜的黑暗中,我一直醒觉如昼。甚至不会思考。聆听着时钟镌刻时间的声音,我唯有凝望黑暗一点点变深,再一点点变淡。
我孤身一人,被关在这小铁箱里,无处可逃。现在是黑暗最深沉的时刻,男人们仍在摇撼我的汽车。